- 对照翻译:
子列子学于壶丘子林。
列子向壶丘子林学道。
壶丘子林曰:“
壶丘子林说:“
子知持后,则可言持身矣。”
你如果懂得怎样保持落后,就可以和你谈怎样保住自身了。”
列子曰:“
列子说:“
愿闻持后。”
希望能听你说说怎样保持落后。”
曰:“
壶丘子林说:“
顾若影,则知之。”
回头看看你的影子,就知道了。”
列子顾而观影:
列子回头看他的影子:
形枉则影曲,形直则影正。
身体弯曲,影子便弯曲,身体正直,影子便正直。
然则枉直随形而不在影,屈申任物而不在我,此之谓持后而处先。
那么,影子的弯曲与正直是随身体而变化的,根源不在影子自身,自己的屈曲与伸直是随外物而变化的,根源不在我自己,这就叫保持落后却处于前列。
关尹谓子列子曰:“
关尹对列子说:“
言美则响美,言恶则响恶;
言辞美妙,回音就动人,言辞粗鄙,回音就难听;
身长则影长,身短则影短。
身体修长,影子就修长,身体短小,影子就短小。
名也者,响也;
名声好比是回音;
身也者,影也。
举止相当于身影。
故曰:
所以说:
慎尔言,将有和之;
小心你的言论,将会有人应和;
慎尔行,将有随之,是故圣人见出以知入,观往以知来,此其所以先知之理也。
谨慎你的举止,将会有人跟从,因此圣人听见言论便能知道回响,观察历史便能预知未来,这就是圣人先知先觉的道理。
度在身,稽在人。
掌握法度在于自身,验证的效果则在于他人。
人爱我,我必爱之;
别人喜爱我,我必定也喜爱他;
人恶我,我必恶之。
别人厌恶我,我必定也厌恶他。
汤武爱天下,故王;
成汤、周武热爱天下,所以成王;
桀纣恶天下,故亡,此所稽也。
夏桀、商纣嫌恶天下,所以亡国,这就是历史的验证。
稽度皆明而不道也,譬之出不由门,行不从径也。
外在的验证与自身的法度都已明确,行事却不去遵循,就好比外出不经过大门,走路不沿着道路一样。
以是求利,不亦难乎?
这样去追求利益,不是很困难么?
尝观之《神农、有炎》之德,稽之虞、夏、商、周之书,度诸法士贤人之言,所以存亡废兴而非由此道者,未之有也。”
我曾经考察神农氏与炎帝的德行,验证虞、夏、商、周的典籍,思量崇法之士贤明之人的言论,发现不遵循这条规律的生存、灭亡、废弃、兴盛,从来也没有过。”
严恢曰:“
严恢说:“
所为问道者为富,今得珠亦富矣,安用道?”
学道是为了富有,现在获得珠宝也能够富有,何必再用道?”
子列子曰:“
列子说:“
桀纣唯重利而轻道,是以亡。
夏桀、商纣只看重利益而轻视道,所以身死而国亡。
幸哉余未汝语也!
幸好我还没对你说什么呢。
人而无义,唯食而已,是鸡狗也。
生而为人却无情无义,只知道填饱肚子,简直就是鸡狗。
强食靡角,胜者为制,是禽兽也。
为了争食而互相角斗,胜利的一方控制一切,也不过是禽兽罢了。
为鸡狗禽兽矣,而欲人之尊己,不可得也。
干的是鸡狗禽兽的勾当,却要别人来尊重自己,根本不可能。
人不尊己,则危辱及之矣。”
人们都不尊重自己,那么危难和耻辱就要到来了。”
列子学射中矣,请于关尹子。
列子学习射箭能射中目标了,便向关尹子请教。
尹子曰:“
关尹子问:“
子知子之所以中者乎?”
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?”
对曰:“
列子回答说:“
弗知也。”
不知道。”
关尹子曰:“
关尹子说:“
未可。”
那你射箭的技术还不行。”
退而习之。
列子回去继续练习。
三年,又以报关尹子。
三年以后,又把练习情况报告了关尹子。
尹子曰:“
关尹子问:“
子知子之所以中乎?”
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射中吗?”
列子曰:“
列子说:“
知之矣。”
知道了。”
关尹子曰:“
关尹子说:“
可矣;
可以了。
守而勿失也。
保持这种技巧,不要忘掉它。
非独射也,为国与身,亦皆如之。
不仅射箭如此,治理国家与修养身心也都是这样。
故圣人不察存亡,而察其所以然。”
所以圣人不考察存亡现象而考察为什么存亡的原因。”
列子曰:“
列子说:“
色盛者骄,力盛者奋,未可以语道也。
血气方刚的人容易骄傲,体力充沛的人容易逞强,没法和他们谈论大道。
故不班白语道,失,而况行之乎?
所以头发没有花白就谈论道,必定有所违失,更何况去实行道呢?
故自奋则人莫之告。
所以自己逞强,便没有人再劝告他。
人莫之告,则孤而无辅矣。
没有人劝告他,就会孤立无援。
贤者任人,故年老而不衰,智尽而不乱。
贤明的人任用别人,即便上了年纪治理事物的能力也不会衰弱,智力用尽,思想也不会昏乱。
故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。”
所以治理国家的困难在于认识贤人而不在于自己贤能。”
宋人有为其君以玉为楮叶者,三年而成。
宋国有个人给他的国君用玉做成楮树叶子,做了三年才完成。
锋杀茎柯,毫芒繁泽,乱之楮叶中,而不可别也。
叶子的肥瘦、叶茎和树枝、毫毛与小刺、颜色与光泽,乱放在真的楮树叶子中便分辨不出来。
此人遂以巧食宋国。
于是这个人凭借着雕刻技术在宋国得到了俸禄。
子列子闻之,曰:“
列子听说了这件事情,说:“
使天地之生物,三年而成一叶,则物之叶者寡矣。
假如天地间生长的万物,三年才长成一片叶子,那万物中有树叶的就很少了。
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。”
所以圣人依靠自然的生化而不依靠个人的智慧技巧。”
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
列子穷困,面带饥色。
客有言之郑子阳者曰:“
有门客对郑国国相子阳说:“
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。
列御寇是有道德的人才,在您的国家中却受穷挨饿。
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”
您难不成不爱惜人才吗?”
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。
子阳听了,当即派遣官员去给列子送粮食。
子列子出,见使者,再拜而辞。
列子出门会见了使者,拜了又拜,谢绝了赠予的粮食。
使者去。
使者便走了。
子列子入,其妻望之而拊心曰:“
列子进屋,他的妻子怨恨地望着他,捶着胸口说:“
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,皆得佚乐,今有饥色,君过而遗先生食。
我听说做有道之士的妻子儿女,都能过上安逸快乐的日子,现在穷得面黄肌瘦,国相派人探望,还送给先生粮食。
先生不受,岂不命也哉?”
先生不接受,难不成是命里注定要挨饿吗?”
子列子笑谓之曰:“
列子笑着对她说:“
君非自知我也。
国相并非自己了解我。
以人之言而遗我粟,至其罪我也,又且以人之言,此吾所以不受也。”
而是听信了别人的话来赠送粮食给我,等到他要加罪于我,又会凭着别人的话语,这就是我不接受粮食的缘由啊。”
其卒,民果作难,而杀子阳。
后来,郑国民众果然发动叛乱杀死了子阳。
鲁施氏有二子,其一好学,其一好兵。
鲁国的施氏有两个儿子,一个爱好儒学,一个爱好兵法。
好学者以术干齐侯;
爱好儒学的用仁义学术去劝齐侯。
齐侯纳之,以为诸公子之傅。
齐侯接纳了他,用他做各位公子的老师。
好兵者之楚,以法干楚王;
爱好兵法的到了楚国,用作战方法去劝楚王。
王悦之,以为军正。
楚王很高兴,用他做军正的官。
禄富其家,爵荣其亲。
俸禄使全家富裕起来,爵位使亲人荣耀起来。
施氏之邻人孟氏,同有二子,所业亦同,而窘于贫。
施氏的邻居孟氏同样有两个儿子,所学的东西也相同,却被贫困所窘迫。
羡施氏之有,因从请进趋之方。
他们羡慕施家的富有,便去施家请教谋求功名利禄的方法。
二子以实告孟氏。
施家的两个儿子把实际情况告诉了孟家父子。
孟氏之一子之秦,以术干秦王。
于是孟氏的一个儿子到了秦国,用仁义学说劝秦王。
秦王曰:“
秦王说:“
当今诸侯力争,所务兵食而已。
如今各国诸侯用武力竞争,当务之急是预备兵马粮草。
若用仁义治吾国,是灭亡之道。”
如果用仁义来治理我的国家,一定会是一条自取灭亡的道路。”
遂宫而放之。
于是施以宫刑并驱逐了他。
其一子之卫,以法干卫侯。
另一个儿子到了卫国,用作战方法去劝卫侯。
卫侯曰:
卫侯说:“
‘吾弱国也,而摄乎大国之间。
我国是个弱小的国家,夹在几个大国中间生存。
大国吾事之,小国吾抚之,是求安之道。
对大国要顺服,对小国要安抚,这才是谋求安定的方法。
若赖兵权,灭亡可待矣。
如果依靠兵权,灭亡也就很快了。
若全而归之,适于他国。
如果让你保全身体回去,到了别的国家。
为吾之患不轻矣。”
那么我国的祸患就不轻了。”
遂刖之,而还诸鲁。
于是砍断他的脚,送回到了鲁国。
既反,孟氏之父子叩胸而让施氏。
回家以后,孟氏的父子捶胸顿足责骂施氏。
施氏曰:“
施氏说:“
凡得时者昌,失时者亡。
凡是适合时宜的人便昌盛,违背时宜的人便灭亡。
子道与吾同,而功与吾异,失时者也,非行之谬也。
你们的道理与我们相同,而结果却与我们不同,是违背时宜的缘故,不是行为的错误。
且天下理无常是,事无常非。
而且天下的道理没有长久是对的,事情没有长久是错的。
先日所用,今或弃之;
以前所用的方法,今天有可能抛弃;
今之所弃,后或用之。
今天所抛弃的方法,以后有可能使用。
此用与不用,无定是非也。
这种用与不用,没有一定的是非。
投隙抵时,应事无方,属乎智。
抓住机会,适应时宜,处理事情不用固定的方法,这要依靠智慧。
智苟不足,使若博如孔丘,术如吕尚,焉往而不穷哉?”
如果智慧不够,即使博学像孔丘,计谋如吕尚,到什么地方而不穷困呢?”
孟氏父子舍然无愠容,曰:“
孟氏父子一下子明白了,不再怨恨,说:“
吾知之矣,子勿重言!”
我明白了,你不要再说了。”
晋文公出会,欲伐卫,公子锄仰天而笑。
晋文公出去参加盟会,要讨代卫国,公子锄抬头大笑。
公问何笑。
文公问他笑什么。
曰:“
他说:“
臣笑邻之人有送其妻适私家者,道见桑妇,悦而与言。
我笑我的邻居有个人送他的妻子到别人家,路上见到一个采摘桑叶的妇女,高兴地和她攀谈起来。
然顾视其妻,亦有招之者矣。
但回头看看他的妻子,也有人在和她打招呼。
臣窃笑此也。”
我偷笑的就是这件事。”
公寤其言,乃止。
文公明白了他的话,于是停止了行动。
引师而还,未至,而有伐其北鄙者矣。
率领军队回国,还没到国都,已经有人在攻伐晋国北部边境地区了。
晋国苦盗,有郄雍者,能视盗之貌,察其眉睫之间而得其情。
晋国苦于盗贼为患,有个叫郄雍的人,能够审视盗贼的相貌,只要观察他们的眉目神情,就能判别实情。
晋侯使视盗,千百无遗一焉。
晋侯派他去识别盗贼,千百个当中没一个遗漏的。
晋侯大喜,告赵文子曰:“
晋侯大为高兴,告诉赵国的文子说:“
吾得一人,而一国盗为尽矣,奚用多为?”
我得到一个人,全国的盗贼就被捉光了,还要那么多捕盗的人干什么呢?”
文子曰:“
文子说:“
吾君恃伺察而得盗,盗不尽矣,且郄雍必不得其死焉。”
您依靠窥伺观察来捉拿盗贼,看来盗贼是捉不完了,而且郄雍一定不得好死。”
俄而群盗谋曰:
过了不久,盗贼们聚在一起,商量着说:“’
吾所穷者郄雍也。
我们之所以走投无路,都是因为郄雍啊。”
“遂共盗而残之。
于是盗贼们合伙杀死了郄雍。
晋侯闻而大骇,立召文子而告之曰:“
晋侯听说以后大为惊骇,立刻召见文子,并对他说:“
果如子言,郄雍死矣!
果真像你说的那样,郄雍死了!
然取盗何方?”
然而往后还怎么捉拿盗贼呢?”
文子曰:“
文子说:“
周谚有言:
周代谚语说道:
察见渊鱼者不祥,智料隐匿者有殃。
眼力能察见深渊里游鱼的人不吉祥,智慧能预料藏匿之事的人有灾殃。
且君欲无盗,莫若举贤而任之;
国君您想要消灭盗贼,不如任用举荐的贤才;
使教明于上,化行于下,民有耻心,则何盗之为?”
在上,政教昌明,在下,教化风行,民众有了羞耻之心,还会做什么盗贼吗?”
于是用随会知政,而群盗奔秦焉。
于是晋侯任用随会来主持政务,盗贼们便纷纷逃到秦国去了。
孔子自卫反鲁,息驾乎河梁而观焉。
孔子从卫国到鲁国去,在河堤上停住马车观览。
有悬水三十仞,圜流九十里,鱼鳖弗能游,鼋鼍弗能居,有一丈夫,方将厉之。
那里有瀑布高二三十丈,旋涡达九十里远,鱼鳖不能游动,鼋鼍不能居住,却有一个男人正准备渡过去。
孔子使人并涯止之,曰:“
孔子派人沿着水边过去制止他,说:“
此悬水三十仞,圜流九十里,鱼鳖弗能游,鼋鼍弗能居也。
这里的瀑布高二三十丈,旋涡达九十里远,鱼鳖不能游动,鼋鼍不能居住。
意者难可以济乎?”
想来很难渡过去吧?”
丈夫不以错意,遂度而出。
那男人毫不在乎,于是渡过河去,从水中钻了出来。
孔子问之曰:“
孔子问他说:“
巧乎?
真巧妙啊!
有道术乎?
有道术吗?
所以能入而出者,何也?”
所以能钻入水中又能钻出来,凭的是什么呢?”
丈夫对曰:
那男人回答说:“
‘始吾之入也,先以忠信;
我开始进入水中时,事先具有忠信之心;
及吾之出也,又从以忠信。
到我钻出水面的时候,又跟着使用忠信之心。
忠信错吾躯于波流,而吾不敢用私,所以能入而复出者,以此也。”
忠信把我的身躯安放在波涛中,我不敢有一点私心,我所以能钻进去又钻出来的原因,就是这个。”
孔子谓弟子曰:“
孔子对弟子们说:“
二三子识之!
你们记住:
水且犹可以忠信诚身亲之,而况人乎?”
水都可以以忠信诚心而用身体去亲近它,又何况人呢!”
白公问孔子曰:“
白公问孔子说:“
人可与微言乎?”
可以与别人密谋吗?”
孔子不应。
孔子不回答。
白公问曰:“
白公又问道:“
若以石投水,何如?”
如果把石头投入水中,怎么样?”
孔子曰:“
孔子说:“
吴之善没者能取之。”
吴国善于潜水的人能够把它捞上来。”
曰:“
白公又问:“
若以水投水何如?”
如果把水投入水中,又会怎么样?”
孔子曰:“
孔子说:“
淄、渑之合,易牙尝而知之。”
淄水与渑水合在一起,易牙尝一尝就能辨出来。”
白公曰:“
白公说:“
人故不可与微言乎?”
人本来就不可以和别人密谋吗?”
孔子曰:“
孔子说:“
何为不可?
为什么不可以?
唯知言之谓者乎!
但只有懂得语言的人才能这样说吧!
夫知言之谓者,不以言言也。
所谓懂得语言的人,是指不用语言来表达意思的人。
争鱼者濡,逐兽者趋,非乐之也。
争抢鱼虾的沾湿一身,追逐野兽的跑痛双腿,并不是乐意这样干的。
故至言去言,至为无为。
所以最高的语言是不用语言,最高的作为是没有作为。
夫浅知之所争者,末矣。”
那些知识浅薄的人所争论的都是些枝微未节。”
白公不得已,遂死于浴室。
白公不能阻止自己叛乱的念头,终于死在浴室中。
赵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,胜之,取左人中人;
赵襄子派新稚穆子攻打翟人,打败了他们,夺取了左人、中人两个城邑。
使遽人来谒之。
派信使回来报捷。
襄子方食而有忧色。
襄子正在用餐,听了捷报,流露出忧虑的神色。
左右曰:“
旁边的人问:“
一朝而两城下,此人之所喜也;
一天就攻下两座城池,这是让人高兴的事情。
今君有忧色,何也?”
现在您却愁容满面,这是为什么呢?”
襄子曰:“
襄子说:“
夫江河之大也,不过三日;
江河的潮水再大也不过三天便退。
飘风暴雨不终朝,日中不须臾。
暴风骤雨不到一个早晨便会停歇,太阳正中不一会儿便斜。
今赵氏之德行,无所施于积,一朝而两城下,亡其及我哉!”
现在赵家的德行没有积累什么恩泽,却在一天之中攻下两个城池,国家危亡的命运恐怕要降临到我的头上了吧!”
孔子闻之曰:“
孔子听到后说:“
赵氏其昌乎!
赵氏大概要昌盛了吧!
夫忧者所以为昌也,喜者所以为亡也。
忧愁所以能昌盛,高兴所以会败亡。
胜非其难者也;
胜利并不是艰难的事情。
持之,其难者也。
保持胜利才是艰难的事情。
贤主以此持胜,故其福及后世。
贤明的君主以忧愁来保持胜利,因而他的幸福传到了后代。
齐、楚、吴、越皆尝胜矣,然卒取亡焉,不达乎持胜也。
齐、楚、吴、越都曾取得过胜利,但最终却灭亡了,就是因为不懂得保持胜利的缘故。
唯有道之主为能持胜。”
只有有道德的君主才能保持胜利。”
孔子之劲,能拓国门之关,而不肯以力闻。
孔子的力气能够举起国都城门的门闩,却不愿意以力气去出名。
墨子为守攻,公输般服,而不肯以兵知。
墨子进行防守与进攻,连公输班都佩服,却不愿意以用兵去出名。
故善持胜者以强为弱。
所以善于保持胜利的人,总是以强大表现为弱小。
宋人有好行仁义者,三世不懈。
宋国有个喜好施行仁义的人,三代相传毫无懈怠。
家无故黑牛生白犊,以问孔子。
一天他家黑牛无缘无故生出一头白色的小牛犊,便拿这事去问孔子。
孔子曰:“
孔子说:“
此吉祥也,以荐上帝。”
这是吉祥的好事,可以把它进献给天帝。”
居一年,其父无故而盲,其牛又复生白犊。
过了一年,这家的父亲无缘无故眼睛就瞎了,后来那头牛又生了一头白色小牛犊。
其父又复令其子问孔子。
父亲又叫他儿子去问问孔子。
其子曰:“
儿子说:“
前问之而失明,又何问乎?”
上回问了他,您眼睛就瞎了,再去问他干嘛?”
父曰:“
父亲说:“
圣人之言先迕后合。
圣人的话语往往先与现实悖逆,后来才会应验。
其事未究,姑复问之。”
这事还没个究竟,姑且再去问问。”
其子又复问孔子。
儿子便又去问了孔子。
孔子曰:“
孔子说:“
吉祥也。”
这是吉祥的好事。”
复教以祭。
并且再教他把小白牛进献给天帝。
其子归致命。
儿子回家转达了孔子的话。
其父曰:“
父亲说:“
行孔子之言也。”
就按孔子的话去做吧。”
居一年,其子无故而盲。
过了一年,儿子的眼睛又无缘无故瞎了。
其后楚攻宋,围其城;
后来,楚庄王攻打宋国,包围了宋国的国都;
民易子而食之,析骸而炊之;
人们只得互相交换孩子来充饥,劈开尸骨当柴烧;
丁壮者皆乘城而战,死者大半。
成年男子都登上城墙守御作战,死者超过一大半。
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。
这户人家因为父亲儿子都是瞎子而幸免于难。
及围解而疾俱复。
等到包围解除,他们的眼睛就都痊愈复明了。
宋有兰子者,以技干宋元。
宋国有个会杂耍技艺的人,用杂技求见宋元君。
宋元召而使见其技,以双枝长倍其身,属其胫,并趋并驰,弄七剑,迭而跃之,五剑常在空中。
宋元君召见了他,他的技艺是用两根有身长两倍的木杖捆绑在小腿上,时而快走,时而奔跑,又用七把剑迭相抛出,有五把剑常在空中。
元君大惊,立赐金帛。
元君大为惊喜,立即赏赐给他金银布帛。
又有兰子又能燕戏者,闻之,复以干元君。
又有一个会杂耍技艺的人,能够像燕子一样轻捷如飞,听说了这件事后,又用他的枝艺来求见元君。
元君大怒曰:“
元君大怒说:“
昔有异技干寡人者,技无庸,适值寡人有欢心,故赐金帛。
前不久有个用奇异的技艺来求见我的人,那技艺毫无实用价值,恰好碰上我高兴,所以赏赐了金银布帛。
彼必闻此而进,复望吾赏。”
他一定是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来的,也希望得到我的赏赐。”
拘而拟戳之,经月乃放。
于是把那个人抓了起来准备杀掉,过了几个月才释放。
秦穆公谓伯乐曰:“
秦穆公对伯乐说:“
子之年长矣,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?”
您的年纪大了,子孙中可有没有能派去访求良马的人呢?”
伯乐对曰:“
伯乐答道:“
良马可形容筋骨相也。
良马可以通过它的形体、外貌、筋节、骨骼来判断识别。
天下之马者,若灭若没,若亡若失,若此者绝尘弭辙。
至于天下无双的宝马则不然,它的神气迷离恍惚,似有似无,这样的马一旦飞快奔驰,四蹄似乎离开地面不沾尘土,车马过处也不留痕迹。
臣之子皆下才也,可告以良马,不可告以天下之马也。
我的子孙都是下等人才,只能教他们识别良马,没法教他们如何识别天下之马。
臣有所与共担纆薪菜者,有九方皋,此其于马,非臣之下也。
我有一位一同挑担劈柴的朋友,名叫九方皋,他相马的本领不在我之下。
请见之。”
请让我为您引见他。”
穆公见之,使行求马。
秦穆公召见了九方皋,让他去寻求天下之马。
三月而反,报曰:“
三个月后,九方皋回来报告:“
已得之矣,在沙丘。”
已经找到了,就在沙丘。”
穆公曰:“
秦穆公问:“
何马也?”
什么样的马呢?”
对曰:“
九方皋答道:“
牝而黄。”
是一匹黄色的母马。”
使人往取之,牡而骊。
秦穆公派人去取马,却是一匹黑色的公马。
穆公不说,召伯乐而谓之曰:“
穆公很不高兴,召见伯乐并对他说:“
败矣,子所使求马者!
真糟糕啊,你所推荐的那个相马人。
色物、牝牡尚弗能知,又何马之能知也?”
连马的毛色、公母尚且分辨不清,又怎么能鉴别马的优劣呢?”
伯乐喟然太息曰:“
伯乐长叹一声道:“
一至于此乎!
竟然达到这种境界了!
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。
这正是他比我高明何止千万倍的地方啊。
若皋之所观,天机也,得其精而忘其粗,在其内而忘其外;
像九方皋所观察的,是马的天机禀赋,他观察到马的精髓,也就忘记了表象,注重的是马的内在品性,也就忽略了外在皮毛;
见其所见,不见其所不见;
看到应当看的,不看不必看的;
视其所视,而遗其所不视。
观察应当观察的,忽略不应当观察的。
若皋之相者,乃有贵乎马者也。”
像九方皋这样的相马,还有着比宝马更可贵的地方。”
马至,果天下之马也。
马送来了,果然是一匹天下无双的宝马。
楚庄王问詹何曰:“
楚庄王问詹何:“
治国奈何?”
怎样治理国家?”
詹何对曰:“
詹何答道:“
臣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也。”
我懂得修养自身,却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。”
楚庄王曰:“
楚庄王说:“
寡人得奉宗庙社稷,愿学所以守之。”
我得以供奉宗庙、掌管王权,希望能学到如何保持它的办法。”
詹何对曰:“
詹何答道:“
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,又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。
我不曾听说有人自身修养完善而国家混乱不堪的,也不曾听说过自身修养不好而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。
故本在身,不敢对以末。”
所以治国的根本在于自身,其他细枝末节我就不敢对您说什么了。”
楚王曰:“
楚庄王说:“
善。”
好啊。”
狐丘丈人谓孙叔敖曰:“
狐丘丈人对孙叔敖说:“
人有三怨,子知之乎?”
一个人有三种被人怨恨的事,你知道吗?”
孙叔敖曰:“
孙叔敖问:“
何谓也?”
说的是什么呢?”
对曰:“
狐丘丈人回答说:“
爵高者人妒之,官大者主恶之,禄厚者怨逮之。”
爵位高的,别人妒嫉他,官职大的,君主厌恶他,俸禄厚的,怨恨包围着他。”
孙叔敖曰:“
孙叔敖说:“
吾爵益高,吾志益下;
我的爵位越高,我的志向越低;
吾官益大,吾心益小;
我的官职越大,我的雄心越小;
吾禄益厚,吾施益博。
我的俸禄越厚,我施舍得越广。
以是免于三怨,可乎?”
用这种方法来避免三种怨恨,可以吗?”
孙叔敖疾将死,戒其子曰:“
孙叔敖病重,即将去世,告诫他的儿子说:“
王亟封我矣,吾不受也,为我死,王则封汝。
楚王屡次要封给我土地,我推辞不受,假如我死了,楚王就会封给你。
汝必无受利地!
你一定不要接受丰沃肥美的土地!
楚、越之间有寝丘者,此地不利而名甚恶。
在楚国和越国交界的地方有个寝丘,这片土地无利可图而且名声也不好。
楚人鬼而越人禨,可长有者唯此也。”
楚国人相信鬼神不会要它,越国人祈福祷祥也不会要它,可以长久拥有的唯有这片土地了。”
孙叔敖死,王果以美地封其子。
孙叔敖死后,楚王果然把肥地良田封给他的儿子。
子辞而不受,请寝丘。
他的儿子坚决推辞,不肯接受;
与之,至今不失。
请求改封寝丘,楚王便赐给了他,直到现在也没有丧失。
牛缺者,上地之大儒也,下之邯郸,遇盗于耦沙之中,尽取其衣装车,牛步而去。
牛缺是秦国上地的大儒,有回去赵国的首都邯郸,途中在耦沙一带遇上强盗,行囊财物连同车马被一洗而空。
视之欢然无忧吝之色。
他就空手走了,看起来毫无忧虑一点事都没有。
盗追而问其故。
强盗觉得奇怪,就追上去问为什么。
曰:“
牛缺说:“
君子不以所养害其所养。”
君子不因为身外之物而损害自己的身心道德。”
盗曰:“
强盗说:“
嘻!
嘿嘿!
贤矣夫!”
厉害,真是牛人!”
既而相谓曰:“
过后强盗们又讨论说:“
以彼之贤,往见赵君。
这人这么贤明有学问,如果去见赵国国君一定会被重用。
使以我为,必困我。
再说到这事,国君就会派兵剿杀我们。
不如杀之。”
不如把他杀了,以绝后患。”
乃相与追而杀之。
于是就追上去把他杀了。
燕人闻之,聚族相戒,曰:“
燕国有个老师听说这事后,就召集门徒家人告诫说:“
遇盗,莫如上地之牛缺也!”
假如遇到强盗千万别象上地的牛缺一样!”
皆受教。
大家都领会了他的教诲。
俄而其弟适秦,至关下,果遇盗;
不久他的弟弟去秦国,到了关下时,真的遇到了强盗。
忆其兄之戒,因与盗力争;
想起了哥哥的教诲,就和强盗力争。
既而不如,又追而以卑辞请物。
争夺不过,强盗劫走财物后,他又追上去低声下气地求他们归还。
盗怒曰:“
强盗怒气冲冲,说:“
吾活汝弘矣,而追吾不已,迹将著焉。
我饶你性命,已经够宽宏大量了,你还没完没了地追我。
既为盗矣,仁将焉在?”
行迹都要暴露了,我既然做了强盗,还有什么仁慈好讲。”
遂杀之,又傍害其党四五人焉。
就把他杀了,还连累了同行的四五个人。
虞氏者,梁之富人也,家充殷盛,钱帛无量,财货无訾。
有个姓虞的是梁国的富人,家业殷实兴盛,金钱、丝帛难以计数,财宝、货物无法估量。
登高楼,临大路,设乐陈酒,击博楼上,侠客相随而行,楼上博者射,明琼张中,反两㯓鱼而笑。
一天,虞家的人登上高楼,面临大街,设置乐队,摆开酒席,在楼上下棋赌博,有一群侠客正相伴着经过楼下,楼上的赌客掷骰子中彩,因为连胜两着而放声大笑。
飞鸢适坠其腐鼠而中之。
这时空中飞过的老鹰爪下掉落了一只腐烂的老鼠,恰巧砸中楼下路过的一位侠客。
侠客相与言曰:“
侠客们互相议论着说:“
虞氏富氏之日久矣,而常有轻易人之志。
姓虞的富足安乐的日子过得太久,所以常常有轻视别人的念头。
吾不侵犯之,而乃辱我以腐鼠。
我们不去侵犯他,他却拿腐烂的死老鼠来侮辱我们。
此而不报,无以立慬于天下。
此仇不抱,就没法子在天下树立我们的勇武之名。
请与若等戮力一志,率徒属,必灭其家为等伦。”
希望和大家齐心协力,率领各自部下,一定要灭绝他一家才算报仇雪恨。”
皆许诺。
众侠客都同意了。
至期日之夜,聚众积兵,以攻虞氏,大灭其家。
到了约定的那天晚上,侠客们召集同伙,纷纷拿着兵器攻打虞家,彻底毁灭了虞氏全家。
东方有人焉,曰爰旌目,将有适也,而饿于道。
东方有个人叫爰旌目,将要到别的地方去,饿倒在道路上。
狐父之盗曰丘,见而下壶餐以餔之。
狐父城的强盗名字叫丘,看见后便把自己壶里装的饭倒出来喂他。
爰旌目三餔而后能视,曰:“
爰旌目吃了三口以后便睁开了眼睛,问:“
子何为者也?”
你是干什么的?”
曰:“
强盗说:“
我狐父之人丘也。”
我是狐父城的人丘。”
爰旌目曰:“
爰旌目说:“
譆!
呀!
汝非盗耶?
你不是那强盗吗?
胡为而食我?
为什么要喂我饭呢?
吾义不食子之食也。”
我宁死也不吃你的饭。”
两手据地而欧之,不出,喀喀然遂伏而死。
于是两只手爬在地上呕吐,吐不出来,喀喀地咳了两声,便趴在地上死了。
狐父之人则盗矣,而食非盗也。
狐父城的那个人虽然是个强盗,但饭却不是强盗。
以人之盗,因谓食为盗而不敢食,是失名实者也。
因为人是强盗就说他的饭也是强盗而不敢吃,是没有搞清楚名与实的区别啊。
柱厉叔事莒敖公,自为不知己,去居海上。
柱厉叔事奉莒敖公,自认为不被理解,便离开到海边居住。
夏日则食菱芰,冬日则食橡栗。
夏天就吃吃菱角,冬天则嚼嚼橡栗。
莒敖公有难,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。
莒敖公遭遇危难,柱厉叔就向朋友辞行打算拼死为莒敖公效力。
其友曰:“
他的朋友说:“
子自以为不知己,故去。
你自认为不被理解,所以才离开莒敖公。
今往死之,是知与不知无辨也。”
现在却去为他献身,这样理解和不理解的区别就没法分辨了。”
柱厉叔曰:“
柱厉叔说:“
不然;
不是的。
自以为不知,故去。
我自认为不被理解,所以离开莒敖公。
今死,是果不知我也。
现在为他献身,可见他果真不理解我。
吾将死之,以丑后世之人主不知其臣者也。”
我将为他而死,以此来羞辱后世那些不能理解自己臣子的国君。”
凡知则死之,不知则弗死,此直道而行者也。
凡是理解自己的人就为他而死,不理解自己的人就不为他付出,这是遵循正道的人们的做法。
柱厉叔可谓怼以忘其身者也。
柱厉叔可谓是一个为了怨恨而不顾惜自己生命的人。
杨朱曰:“
杨朱说:“
利出者实及,怨往者害来。
把利益给出去,实惠自然会到来,把怨恨发泄给别人,祸害就会降临。
发于此而应于外者唯请,是故贤者慎所出。”
从自身散发出去,在外面能得到响应的,只有内心的情感,所以贤明的人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十分小心谨慎。”
杨子之邻人亡羊,既率其党,又请杨子之竖追之。
杨朱的邻居走失一只羊,邻居既率领他一家人去追,又请杨朱的仆人去追。
杨子曰:“
杨子说:“
嘻!
唉!
亡一羊何追者之众?”
走失一只羊,为什么要那么多人去追呢?”
邻人曰:“
邻居说:“
多歧路。”
岔路太多。”
既反,问:“
追羊的人回来以后,杨朱问:“
获羊乎?”
找到羊了吗?”
曰:“
回答说:“
亡之矣。”
跑掉了。”
曰:“
杨朱问:“
奚亡之?”
为什么跑掉了?”
曰:“
回答说:“
歧路之中又有歧焉。
岔路之中又有岔路。
吾不知所之,所以反也。”
我们不知道往哪里去追,所以回来了。”
杨子戚然变容,不言者移时,不笑者竟日。
杨子忧愁地变了脸色,好久不说话,整天也不笑。
门人怪之,请曰:“
门人觉得奇怪,请问说:“
羊贱畜,又非夫子之有,而损言笑者何哉?”
羊是不值钱的牲畜,又不是先生所有,您却不言不笑,为什么呢?”
杨子不答。
杨子不回答。
门人不获所命。
门人没有得到老师的答复。
弟子孟孙阳出,以告心都子。
弟子孟孙阳出来告诉了心都子。
心都子他日与孟孙阳偕入,而问曰:
心都子于几天后与孟孙阳一道进去,问道:“
‘昔有昆弟三人,游齐鲁之间,同师而学,进仁义之道而归。
从前有兄弟三人,在齐国与鲁国之间游历,同向一位老师求学,把仁义之道全部学到了才回去。
其父曰:
他们的父亲问:
‘仁义之道若何?
‘仁义之道怎么样?’
伯曰:’
老大说:
‘仁义使我爱身而后名。
‘仁义使我爱惜身体而把名誉放在后面。’
仲曰:’
老二说:
‘仁义使我杀身以成名。
‘仁义使我不惜牺牲性命去获取名誉。’
叔曰:’
老三说:
‘仁义使我身名并全。
‘仁义使我的身体与名誉两全其美。’
彼三术相反,而同出于儒。’
他们三个人所说的仁义之道恰恰相反,但都是从儒学中来的。
孰是孰非邪?”
哪一个对,哪一个不对呢?”
杨子曰:“
杨子说:“
人有滨河而居者,习于水,勇于泅,操舟鬻渡,利供百口。
有个住在河边的人,熟习水性,泅水勇敢,划船摆渡,获利可以供养百人。
裹粮就学者成徒,而溺死者几半。
背着粮食前来学习的人一批又一批,而被水淹死的人几乎达到了一半。
本学泅,不学溺,而利害如此。
本来是学习泅水而不是学习淹死的,但利与害却成了这个样子。
若以为孰是孰非?”
你认为哪一种对,哪一种不对呢?”
心都子嘿然而出。
心都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出来。
孟孙阳让之曰:“
孟孙阳责备他说:“
何吾子问之迂,夫子答之僻?
为什么您间得那么迂腐,先生回答得那么隐僻?
吾惑愈甚。”
我迷惑得更厉害了。”
心都子曰:“
心都子说:“
大道以多歧亡羊,学者以多方丧生。
大路因为岔道多而走失了羊,学习的人因为方法多而丧失了性命。
学非本不同,非本不一,而末异若是。
学习并不是根源不同,不是根源不一样,而结果的差异却像这样大。
唯归同反一,为亡得丧。
只有回归到相同,返回到一致,才没有得与失。
子长先生之门,习先生之道,而不达先生之况也,哀哉!”
你在先生的弟子中是位长者,学习先生的学说,却不懂得先生的譬喻,可悲啊!”
杨朱之弟曰布,衣素衣而出。
杨朱的弟弟叫杨布,一天他穿着白布衣服外出。
天雨,解素衣,衣缁衣而反。
天下雨了,就脱下了白布衣服,换上了黑布衣服回家。
其狗不知,迎而吠之。
他的狗不知道,迎上去汪汪叫。
杨而怒,将扑之。
杨布很恼火,准备打它。
杨朱曰:“
杨朱说:“
子无扑矣!
你不要打了。
子亦犹是也。
你也是一样。
向者使汝狗白而往,黑而来,岂能无怪哉?”
如果让你的狗白颜色出去,黑颜色回来,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
杨朱曰:“
杨朱说:“
行善不以为名,而名从之;
做好事不是为了名声,而名声却随之而来;
名不与利期,而利归之;
有名声不是希望获得利益,而利益也跟着来了;
利不与争期,而争及之:
有利益并不希望同别人争夺,而争夺也跟着来了。
故君子必慎为善。”
所以君子做好事必须小心谨慎。”
昔人言有知不死之道者,燕君使人受之,不捷,而言者死。
从前有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,燕国国君派人去迎接他,没有接到,而那个人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却死了。
燕君甚怒其使者,将加诛焉。
燕国国君很恼火,要把那个去迎接的人杀掉。
幸臣谏曰:“
一个被燕君宠幸的人劝道:“
人所忧者莫急乎死,己所重者莫过乎生。
人们所忧虑的没有比死亡更着急的了,自己所重视的没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了。
彼自丧其生,安能令君不死也?”
他自己都丧失了生命,怎么能叫您长生不死呢?”
乃不诛。
于是不再杀那使者。
有齐子亦欲学其道,闻言者之死,乃抚膺而恨。
有一个叫齐子的人也想学那人的长生不死方法,听说那个说自己知道长生不死方法的人死了,于是捶着胸脯悔恨不已。
富子闻而笑之曰:“
一个叫富子的人听说后,笑话他说:“
夫所欲学不死,其人已死而犹恨之,是不知所以为学。”
想要学的是长生不死的方法,可是那人已经死了,还要悔恨不已,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学。”
胡子曰:“
一个叫胡子的人说:“
富子之言非也。
富子的话不对。
凡人有术不能行者有矣,能行而无其术者亦有矣。
一般说来,懂得道术而自己不能实行的人是有的,能够去实行而不知道那些道术的人也是有的。
卫人有善数者,临死,以诀喻其子。
卫国有个懂得术数的人,临死的时候;
其子志其言而不能行也。
把口诀告诉了他儿子。
他人问之,以其父所言告之。
他儿子记录下他的话,却不能实行,别人问他,他便把他父亲所说的话告诉了他。
问者用其言而行其术,与其父无差焉。
问话的人用他的话照着去做,和他父亲简直没有差别。
若然,死者奚为不能言生术哉?”
如果是这样的话,自己会死亡的人为什么不能讲长生的方法呢?”
邯郸之民,以正月之旦献鸠于简子,简子大悦,厚赏之。
邯郸的百姓在正月初一日向赵简子敬献斑鸠,简子十分高兴,重重地赏赐了他们。
客问其故。
有门客问他缘故。
简子曰:“
简子说:“
正旦放生,示有恩也。”
大年初一放生,表示对生命有恩德。”
客曰:“
门客说:“
民知君之欲放之,故竞而捕之,死者众矣。
老百姓知道您要释放它,因而互相争着捕捉它,被杀死的斑鸠就更多了。
君如欲生之,不若禁民勿捕。
您如果想要它们生存,不如禁止老百姓去捕捉。
捕而放之,恩过不相补矣。”
捉了又放回去,恩惠和过错并不能互相弥补。”
简子曰:“
简子说:“
然。”
说的是。”
齐田氏祖于庭,食客千人。
齐国的田氏在厅堂上设宴祭祖,赴宴宾客多达千人。
中坐有献鱼雁者,田氏视之,乃叹曰:“
坐席中有人进献鱼和鹅,田氏看了,就感叹说:“
天之于民厚矣!
上天对待下民真是优厚!
殖五谷,生鱼鸟,以为之用。
它繁殖五谷,生养鱼鸟,以供人们享用。”
众客和之如响。
众位宾客像回声一般纷纷应和他。
鲍氏之子年十二,预于次,进曰:“
鲍家的孩子年仅十二,也来参加宴会,他进言道:“
不如君言。
不像您说的。
天地万物与我并生,类也。
天地万物与我们共同生存,各成其类。
类无贵贱,徒以小大智力而相制,迭相食;
类与类之间并没有高低贵贱的差别,仅仅是凭着个头大小、智慧以及体力的不同而相互制约,更迭相食;
非相为而生之。
并没有谁为谁存在的道理。
人取可食者而食之,岂天本为人生之?
人不过是拿了可以吃的东西来吃,怎么会是上天为了人类而特意生养这些生命呢?
且蚊蚋噆肤,虎狼食肉,非天本为蚊蚋生人、虎狼生肉者哉?”
况且蚊虫叮咬人的皮肤,虎狼吞噬人的骨肉,莫非上天本是为了蚊虫而生出人来、为了虎狼提供人肉的吗?”
齐有贫者,常乞于城市。
齐国有个穷人,经常在城中市集上乞讨。
城市患其亟也,众莫之与。
城中的人讨厌他经常来讨,就没有人再施舍给他。
遂适田氏之厩,从马医作役,而假食。
于是他到了田氏的马厩,跟着马医干活而得到一些食物。
郭中人戏之曰:“
城外的人戏弄他说:“
从马医而食,不以辱乎?”
跟着马医吃饭,不觉得耻辱吗?”
乞儿曰:“
要饭的人说:“
天下之辱莫过于乞。
天下的耻辱没有比讨饭更大的了。
乞犹不辱,岂辱马医哉?”
我讨饭还不觉得耻辱,难道跟着马医吃饭会觉得耻辱吗?”
宋人有游于道,得人遗契者,归而藏之,密数其齿。
宋国有个人在路上行走时捡到了一个别人遗失的契据,拿回家收藏了起来,秘密地数了数那契据上的齿。
告邻人曰:“
告诉邻居说:“
吾富可待矣。”
我发财的日子就要来到了。”
人有枯梧树者,其邻父言枯梧之树不祥。
有个人的梧桐树枯萎了,他邻居家的老人说枯死了的梧桐树是不祥之物。
其邻人遽而伐之。
那个人惶恐地把梧桐树砍倒了。
邻人父因请以为薪。
邻居家的老人于是请求要这棵树当柴烧。
其人乃不悦,曰:“
那个人很不高兴,说:“
邻人之父徒欲为薪,而教吾伐之也。
邻居家的老人原来仅仅是想要我这棵树当柴烧才教我砍倒树的。
与我邻若此,其险岂可哉?”
他和我是邻居,却这样阴险,做人难道可以这样吗?”
人有亡鈇者,意者邻之子,视其行步,窃鈇也;
有个人丢失了一把斧子,怀疑是他邻居家的孩子偷了,看那个孩子的走路,像偷斧子的;
颜色,窃鈇也;
神色,像偷斧子的;
言语,窃鈇也;
说话,像偷斧子的;
作动态度,无为而不窃鈇也。
动作态度没有一样不像偷斧头的人。
俄而抇其谷而得其鈇,他日复见其邻人之子,动作态度,无似窃鈇者。
不久他在山谷里掘地,找到了那把斧子,过了几天又见到他邻居家的孩子,动作态度便没有一点像偷斧子的人了。
白公胜虑乱,罢朝而立,倒仗策,錣上贯颐,血流至地而弗知也。
白公胜满心谋划叛乱的事情,散朝回家后站在那里,倒拄着马棰,棰针向上穿透了下巴,血流到地上也毫无知觉。
郑人闻之曰:“
郑国人听到这事后说:“
颐之忘,将何不忘哉?”
自己的脸面都忘了,还会有什么不忘掉呢?”
意之所属著,其行足踬株埳,头抵植木,而不自知也。
意念明显地倾注于某一点时,即便碰到了树桩或地坑,脑袋撞到了树干,自己也觉察不到。
昔齐人有欲金者,清旦请冠而之市,适鬻金者之所,因攫其金而去。
从前齐国有个想得到金子的人,清早穿上衣服戴好帽子到了集市上,走到了卖金子的地方,趁机拿了金子就跑了。
吏捕得之,问曰:“
官吏抓到了他,问道:“
人皆在焉,子攫人之金何?”
人都在那儿,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金子呢?”
对曰:“
回答说:“
取金之时,不见人,徒见金。”
‘我拿金子的时候,没看见人,只看见了金子。”
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