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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在宥》的原文打印版、对照翻译(庄子)-k8凯发天生赢家

《在宥》由庄子创作

原文:

在宥

先秦-庄子

  闻在宥天下,不闻治天下也。在之也者,恐天下之淫其性也;宥之也者,恐天下之迁其德也。天下不淫其性,不迁其德,有治天下者哉?昔尧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,是不恬也;桀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,是不愉也。夫不恬不愉。非德也;非德也而可长久者,天下无之。
  人大喜邪,毗于阳;大怒邪,毗于阴。阴阳并毗,四时不至,寒暑之和不成,其反伤人之形乎!使人喜怒失位,居处无常,思虑不自得,中道不成章。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,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。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,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。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。自三代以下者,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,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!
  而且说明邪,是淫于色也;说聪邪,是淫于声也;说仁邪,是乱于德也;说义邪,是悖于理也;说礼邪,是相于技也;说乐邪,是相于淫也;说圣邪,是相于艺也;说知邪,是相于疵也。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存可也,亡可也。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乃始脔卷狌囊而乱天下也。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。甚矣,天下之惑也!岂直过也而去之邪!乃齐戒以言之,跪坐以进之,鼓歌以余儛之。吾若是何哉!
 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,莫若无为。无为也,而后安其性命之情。故贵以身于为天下,则可以托天下;爱以身于为天下,则可以寄天下。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,无擢其聪明,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,神动而天随,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。吾又何暇治天下哉!
  崔瞿问于老聃曰:“不治天下,安藏人心?”老聃曰:“女慎,无撄人心。人心排下而进上,上下囚杀,淖约柔乎刚强,廉刿雕琢,其热焦火,其寒凝冰,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。其居也,渊而静;其动也,县而天。偾骄而不可系者,其唯人心乎!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,尧舜于是乎股无胈,胫无毛,以养天下之形。愁其五藏以为仁义,矜其血气以规法度。然犹有不胜也。尧于是放驩兜于崇山,投三苗于三峗,流共工于幽都,此不胜天下也。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。下有桀跖,上有曾史,而儒墨毕起。于是乎喜怒相疑,愚知相欺,善否相非,诞信相讥,而天下衰矣;大德不同,而性命烂漫矣;天下好知,而百姓求竭矣。于是乎斤锯制焉,绳墨杀焉,椎凿决焉。天下脊脊大乱,罪在撄人心。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,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。今世殊死者相枕也,桁杨者相推也,形戮者相望也,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。意,甚矣哉!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!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,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,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!故曰:绝圣弃知,而天下大治。
 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,令行天下,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,故往见之,曰:“我闻吾子达于至道,敢问至道之精。吾欲取天地之精,以佐五谷,以养民人。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,为之奈何?”广成子曰:“而所欲问者,物之质也;而所欲官者,物之残也。自而治天下,云气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黄而落,日月之光益以荒矣,而佞人之心翦翦者,又奚足以语至道!”黄帝退,捐天下,筑特室,席白茅,闲居三月,复往邀之。广成子南首而卧,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,再拜稽首而问曰:“闻吾子达于至道,敢问: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?”广成子蹶然而起,曰:“善哉问乎!来,吾语女至道: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;至道之极,昏昏默默。无视无听,抱神以静,形将自正。必静必清,无劳女形,无摇女精,乃可以长生。目无所见,耳无所闻,心无所知,女神将守形,形乃长生。慎女内,闭女外,多知为败。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,至彼至阳之原也;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,至彼至阴之原也。天地有官,阴阳有藏。慎守女身,物将自壮。我守其一以处其和。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,吾形未常衰。”黄帝再拜稽首曰:“广成子之谓天矣!”广成子曰:“来!余语女:彼其物无穷,而人皆以为有终;彼其物无测,而人皆以为有极。得吾道者,上为皇而下为王;失吾道者,上见光而下为土。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。故余将去女,入无穷之门,以游无极之野。吾与日月参光,吾与天地为常。当我缗乎,远我昏乎!人其尽死,而我独存乎!”
  云将东游,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。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。云将见之,倘然止,贽然立,曰:“叟何人邪?叟何为此?”鸿蒙拊脾雀跃不辍,对云将曰:“游!”云将曰:“朕愿有问也。”鸿蒙仰而视云将曰:“吁!”云将曰:“天气不和,地气郁结,六气不调,四时不节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,为之奈何?”鸿蒙拊脾雀跃掉头曰:“吾弗知!吾弗知!”云将不得问。又三年,东游,过有宋之野,而适遭鸿蒙。云将大喜,行趋而进曰:“天忘朕邪?天忘朕邪?”再拜稽首,愿闻于鸿蒙。鸿蒙曰:“浮游不知所求,猖狂不知所往,游者鞅掌,以观无妄。朕又何知!”云将曰:“朕也自以为猖狂,而民随予所往;朕也不得已于民,今则民之放也!愿闻一言。”鸿蒙曰:“乱天之经,逆物之情,玄天弗成,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,灾及草木,祸及止虫。意!治人之过也。”云将曰:“然则吾奈何?”鸿蒙曰:“意!毒哉!僊僊乎归矣!”云将曰:“吾遇天难,愿闻一言。”鸿蒙曰:“意!心养!汝徒处无为,而物自化。堕尔形体,吐尔聪明,伦与物忘,大同乎涬溟。解心释神,莫然无魂。万物云云,各复其根,各复其根而不知。浑浑沌沌,终身不离。若彼知之,乃是离之。无问其名,无窥其情,物固自生。”云将曰:“天降朕以德,示朕以默。躬身求之,乃今得也。”再拜稽首,起辞而行。
  世俗之人,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。同于己而欲之,异于己而不欲者,以出乎众为心也。夫以出乎众为心者,曷常出乎众哉?因众以宁所闻,不如众技众矣。而欲为人之国者,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。此以人之国侥幸也。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?其存人之国也,无万分之一;而丧人之国也,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!悲夫,有土者之不知也!夫有土者,有大物也。有大物者,不可以物。物而不物,故能物物。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,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!出入六合,游乎九州,独往独来,是谓独有。独有之人,是之谓至贵。
  大人之教,若形之于影,声之于响,有问而应之,尽其所怀,为天下配。处乎无响。行乎无方。挈汝适复之,挠挠以游无端,出入无旁,与日无始。颂论形躯,合乎大同。大同而无己。无己,恶乎得有有。睹有者,昔之君子;睹无者,天地之友。
  贱而不可不任者,物也;卑而不可不因者,民也;匿而不可不为者,事也;粗而不可不陈者,法也;远而不可不居者,义也;亲而不可不广者,仁也;节而不可不积者,礼也;中而不可不高者,德也;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;神而不可不为者,天也。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,成于德而不累,出于道而不谋,会于仁而不恃,薄于义而不积,应于礼而不讳,接于事而不辞,齐于法而不乱,恃于民而不轻,因于物而不去。物者莫足为也,而不可不为。不明于天者,不纯于德;不通于道者,无自而可;不明于道者,悲夫!何谓道?有天道,有人道。无为而尊者,天道也;有为而累者,人道也。主者,天道也;臣者,人道也。天道之与人道也,相去远矣,不可不察也。
  

    对照翻译:

      闻在宥天下,不闻治天下也。
      只听说听任天下安然自在地发展,没有听说要对天下进行治理。
    在之也者,恐天下之淫其性也;
    听任天下自在地发展,是因为担忧人们超越了原本的真性;
    宥之也者,恐天下之迁其德也。
    宽容不迫各得其所,是因为担忧人们改变了自然的常态。
    天下不淫其性,不迁其德,有治天下者哉?
    天下人不超越原本的真性,不改变自然的常态,哪里用得着治理天下呢!
    昔尧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,是不恬也;
    从前唐尧治理天下,使天下人欣喜若狂人人都为有其真性而欢乐,这就不安宁了;
    桀之治天下也,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,是不愉也。
    当年夏桀治理天下,使天下人忧心不已人人都为有其真性而痛苦,这就不欢快了。
    夫不恬不愉。
    不安宁与不欢快。
    非德也;
    都不是人们生活和处世的常态。
    非德也而可长久者,天下无之。
    不合于自然的常态而可以长久存在,天下是没有的。
      人大喜邪,毗于阳;
      人们过度欢欣,定会损伤阳气;
    大怒邪,毗于阴。
    人们过度愤怒,定会损伤阴气。
    阴阳并毗,四时不至,寒暑之和不成,其反伤人之形乎!
    阴与阳相互侵害,四时就不会顺应而至,寒暑也就不会调和形成,这恐怕反倒会伤害自身吧!
    使人喜怒失位,居处无常,思虑不自得,中道不成章。
    使人喜怒失却常态,居处没有定规,考虑问题不得要领,办什么事都半途失去章法。
    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,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。
    于是天下就开始出现种种不平,而后便产生盗跖曾参史?
    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,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。
    等各各不同的行为和作法,所以,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奖励人们行善也嫌不够。
    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。
    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惩戒劣迹也嫌不足,因此天下虽很大仍不足以用来赏善罚恶。
    自三代以下者,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,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!
    自夏商周三代以来,始终是喋喋不休地把赏善罚恶当作当政之急务,他们又哪里有心思去安定人的自然本性和真情呢!
      而且说明邪,是淫于色也;
      且,喜好目明,这是沉溺于五彩;
    说聪邪,是淫于声也;
    喜好耳聪,这是沉溺于声乐;
    说仁邪,是乱于德也;
    喜好仁爱,这是扰乱人的自然常态;
    说义邪,是悖于理也;
    喜好道义,这是违反事物的常理;
    说礼邪,是相于技也;
    喜好礼仪,这就助长了烦琐的技巧;
    说乐邪,是相于淫也;
    喜好音乐,这就助长了淫乐;
    说圣邪,是相于艺也;
    喜好圣智,这就助长了技艺;
    说知邪,是相于疵也。
    喜好智巧,这就助长了琐细之差的争辩。
    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存可也,亡可也。
    天下人想要安定自然赋予的真情和本性,这八种作法,存留可以,丢弃也可以;
    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,之八者,乃始脔卷狌囊而乱天下也。
    天下人不想安定自然赋予的真情和本性,这八种作法,就会成为拳曲不伸扰攘纷争的因素而迷乱天下了。
    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。
    可是,天下人竟然会尊崇它,珍惜它。
    甚矣,天下之惑也!
    天下人为其所迷惑竟达到如此地步!
    岂直过也而去之邪!
    这种种现象岂止是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呀!
    乃齐戒以言之,跪坐以进之,鼓歌以余儛之。
    人们还虔诚地谈论它,恭敬地传颂它,欢欣地供奉它。
    吾若是何哉!
    对此我将能够怎么样呢!
     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,莫若无为。
      所以君子是迫不得已才治理天下,最好的办法就是顺任自然。
    无为也,而后安其性命之情。
    顺任自然之后才能使天下人的本性和真情得到稳定的保持。
    故贵以身于为天下,则可以托天下;
    所以说,把自身看得比天下还重要的人,才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。
    爱以身于为天下,则可以寄天下。
    把爱护自身看得比爱护天下还重要的人,才可以把天下寄付于他。
    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,无擢其聪明,尸居而龙见,渊默而雷声,神动而天随,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。
    因此,君子若不去敞开他的五藏欲望,不有意显露聪明,安居不动而神采奕奕,沉静缄默而感人深切,精神活动都合于自然,从容无为而万物的蕃殖就像炊气积累而升。
    吾又何暇治天下哉!
    我又何必需要去治理天下呢?
      崔瞿问于老聃曰:“
      崔瞿子向老聃请教:“
    不治天下,安藏人心?”
    不治理天下,怎么能使人心向善?”
    老聃曰:“
    老聃回答说:“
    女慎,无撄人心。
    你应谨慎而不要随意扰乱人心。
    人心排下而进上,上下囚杀,淖约柔乎刚强,廉刿雕琢,其热焦火,其寒凝冰,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。
    人们的心情总是压抑便消沉颓丧而得志便趾高气扬,不过消沉颓丧或者趾高气扬都象是受到拘禁和伤害一样自累自苦,唯有柔弱顺应能软化刚强,端方而棱角外露容易受到挫折和伤害,情绪激烈时像熊熊大火,情绪低落时像凛凛寒冰,内心变化格外迅速转眼间再次巡游四海之外。
    其居也,渊而静;
    静处时深幽宁寂。
    其动也,县而天。
    活动时腾跃高天。
    偾骄而不可系者,其唯人心乎!
    骄矜不禁而无所拘系的,恐怕就只是人的内心活动吧!
    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,尧舜于是乎股无胈,胫无毛,以养天下之形。
    “当年黄帝开始用仁义来扰乱人心,尧和舜于是疲于奔波而腿上无肉胫上秃毛,用以养育天下众多的形体。
    愁其五藏以为仁义,矜其血气以规法度。
    满心焦虑地推行仁义,并耗费心血来制定法度。
    然犹有不胜也。
    然而他还是未能治理好天下。
    尧于是放驩兜于崇山,投三苗于三峗,流共工于幽都,此不胜天下也。
    此后尧将欢兜放逐到南方的崇山,将三苗放逐到西北的三峗,将共工放逐到北方的幽都,这些就是没能治理好天下的明证。
    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。
    延续到夏商周三代更是多方面地惊扰了天下的人民。
    下有桀跖,上有曾史,而儒墨毕起。
    下有夏桀盗跖之流,上有曾参史,之流,而儒家和墨家的争辩又全面展开。
    于是乎喜怒相疑,愚知相欺,善否相非,诞信相讥,而天下衰矣;
    这样一来或喜或怒相互猜疑,或愚或智相互欺诈,或善或恶相互责难,或妄或信相互讥刺,因而天下也就逐渐衰败了;
    大德不同,而性命烂漫矣;
    基本观念和生活态度如此不同,人类的自然本性散乱了。
    天下好知,而百姓求竭矣。
    天下都追求智巧,百姓中便纷争迭起。
    于是乎斤锯制焉,绳墨杀焉,椎凿决焉。
    于是用斧锯之类的刑具来制裁他们,用绳墨之类的法度来规范他们,用椎凿之类的肉刑来惩处他们。
    天下脊脊大乱,罪在撄人心。
    天下相互践踏而大乱,罪在扰乱了人心。
    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,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。
    因此贤能的人隐居于高山深谷之下,而帝王诸侯忧心如焚战栗在朝堂之上。
   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,桁杨者相推也,形戮者相望也,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。
    当今之世,遭受杀害的人尸体一个压着一个,带着脚镣手铐而坐大牢的人一个挨着一个,受到刑具伤害的人更是举目皆然,而儒家墨家竟然在枷锁和羁绊中挥手舞臂地奋力争辩。
    意,甚矣哉!
    唉,真是太过份了!
    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!
    他们不知心愧不识羞耻竟然达到这等地步!
    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,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,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!
    我不知道那所谓的圣智不是脚镣手铐上用作连接左右两部分的插木,我也不明白那所谓的仁义不是枷锁上用作加固的孔穴和木拴,又怎么知道曾参和史,之流不是夏桀和盗跖的先导!
    故曰:
    所以说:
    绝圣弃知,而天下大治。
    ‘断绝圣人,抛弃智慧,天下就会得到治理而太平无事’。”
     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,令行天下,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,故往见之,曰:“
      黄帝做了十九年天子,诏令通行天下,听说广成子居住在崆峒山上,特意前往拜见他,说:“
    我闻吾子达于至道,敢问至道之精。
    我听说先生已经通晓至道,冒昧地请教至道的精华。
    吾欲取天地之精,以佐五谷,以养民人。
    我一心想获取天地的灵气,用来帮助五谷生长,用来养育百姓。
    吾又欲官阴阳以遂群生,为之奈何?”
    我又希望能主宰阴阳,从而使众多生灵遂心地成长,对此我将怎么办?”
    广成子曰:“
    广成子回答说:“
    而所欲问者,物之质也;
    你所想问的,是万事万物的根本;
    而所欲官者,物之残也。
    你所想主宰的,是万事万物的残留。
    自而治天下,云气不待族而雨,草木不待黄而落,日月之光益以荒矣,而佞人之心翦翦者,又奚足以语至道!”
    自从你治理天下,天上的云气不等到聚集就下起雨来,地上的草木不等到枯黄就飘落凋零,太阳和月亮的光亮也渐渐地晦暗下来,然而谗谄的小人心地是那么偏狭和恶劣,又怎么能够谈论大道!”
    黄帝退,捐天下,筑特室,席白茅,闲居三月,复往邀之。
    黄帝听了这一席话便退了回来,弃置朝政,筑起清心寂智的静室,铺着洁白的茅草,谢绝交往独居三月,再次前往求教。
    广成子南首而卧,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,再拜稽首而问曰:“
    广成子头朝南地躺着,黄帝则顺着下方,双膝着地匍匐向前,叩头着地行了大礼后问道:“
    闻吾子达于至道,敢问:
    听说先生已经通晓至道,冒昧地请教:
    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?”
    修养自身怎么样才能活得长久?”
    广成子蹶然而起,曰:“
    广成子急速地挺身而起,说:“
    善哉问乎!
    问得好啊!
    来,吾语女至道:
    来,我告诉给你至道。
    至道之精,窈窈冥冥;
    至道的精髓,幽深渺远;
    至道之极,昏昏默默。
    至道的至极,晦暗沉寂。
    无视无听,抱神以静,形将自正。
    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,持守精神保持宁静,形体自然顺应正道。
    必静必清,无劳女形,无摇女精,乃可以长生。
    一定要保持宁寂和清静,不要使身形疲累劳苦,不要使精神动荡恍惚,这样就可以长生。
    目无所见,耳无所闻,心无所知,女神将守形,形乃长生。
    眼睛什么也没看见,耳朵什么也没听到,内心什么也不知晓,这样你的精神定能持守你的形体,形体也就长生。
    慎女内,闭女外,多知为败。
    小心谨慎地摒除一切思虑,封闭起对外的一切感官,智巧太盛定然招致败亡。
    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,至彼至阳之原也;
    我帮助你达到最光明的境地,直达那阳气的本原。
    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,至彼至阴之原也。
    我帮助你进入到幽深渺远的大门,直达那阴气的本原。
    天地有官,阴阳有藏。
    天和地都各有主宰,阴和阳都各有府藏。
    慎守女身,物将自壮。
    谨慎地守护你的身形,万物将会自然地成长。
    我守其一以处其和。
    我持守着浑一的大道而又处于阴阳二气调谐的境界。
    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,吾形未常衰。”
    所以我修身至今已经一千二百年,而我的身形还从不曾有过衰老。”
    黄帝再拜稽首曰:“
    黄帝再次行了大礼叩头至地说:“
    广成子之谓天矣!”
    先生真可说是跟自然混而为一了!”
    广成子曰:“
    广成子又说:“
    来!
    来:
    余语女:
    我告诉你。
    彼其物无穷,而人皆以为有终;
    宇宙间的事物是没有穷尽的,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尽头;
    彼其物无测,而人皆以为有极。
    宇宙间的事物是不可能探测的,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极限。
    得吾道者,上为皇而下为王;
    掌握了我所说的道的人,在上可以成为皇帝,在下可以成为王侯;
    失吾道者,上见光而下为土。
    不能掌握我所说的道的人,在上只能见到日月的光亮,在下只能化为土块。
    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。
    如今万物昌盛可都生于土地又返归土地。
    故余将去女,入无穷之门,以游无极之野。
    所以我将离你而去,进入那没有穷尽的大门,从而遨游于没有极限的原野。
    吾与日月参光,吾与天地为常。
    我将与日月同光,我将与天地共存。
    当我缗乎,远我昏乎!
    向着我而来,我无所觉察,背着我而去,我无所在意!
    人其尽死,而我独存乎!”
    人们恐怕都要死去,而我还独自留下来吗?”
      云将东游,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。
      云将去东方游历,经过扶摇神树的枝旁时正好遇到鸿蒙。
    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。
    鸿蒙正在拍着大腿跳跃着游玩。
    云将见之,倘然止,贽然立,曰:“
    云将见到他,惊疑地停下来,一动不动地站着问:“
    叟何人邪?
    老先生是什么人?
    叟何为此?”
    怎么会这样?”
    鸿蒙拊脾雀跃不辍,对云将曰:“
    鸿蒙拍着大腿跳跃不停,对云将说:“
    游!”
    游玩啊!”
    云将曰:“
    云将又说:“
    朕愿有问也。”
    我想向您请教。”
    鸿蒙仰而视云将曰:“
    鸿蒙抬头看看云将说:“
    吁!”
    啊!”
    云将曰:“
    云将说:“
    天气不和,地气郁结,六气不调,四时不节。
    上天之气不和谐,地上之气有郁结,六气不顺畅,四季变化不合节时。
    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,为之奈何?”
    如今我想融合六气的精华去养护群生灵,怎么样去做呢?”
    鸿蒙拊脾雀跃掉头曰:“
    鸿蒙拍着腿跳跃着回过头来答:“
    吾弗知!
    我不知道!
    吾弗知!”
    我不知道!”
    云将不得问。
    云将没有得到答案。
    又三年,东游,过有宋之野,而适遭鸿蒙。
    又过了三年,云将再次巡游东方,路经宋国的郊外恰好遇到鸿蒙。
    云将大喜,行趋而进曰:“
    云将非常高兴,赶忙上前说:“
    天忘朕邪?
    你忘记我了吗?
    天忘朕邪?”
    你忘记我了吗?”
    再拜稽首,愿闻于鸿蒙。
    再次叩头行礼,希望鸿蒙教导。
    鸿蒙曰:“
    鸿蒙说:“
    浮游不知所求,猖狂不知所往,游者鞅掌,以观无妄。
    随便游巡,不知道求取什么,散散漫漫,不知道去往哪里,游于纷纷扰扰之中,去体察宇宙的本真。
    朕又何知!”
    我又知道什么。”
    云将曰:“
    云将说;
    朕也自以为猖狂,而民随予所往;
    “我也自认为无所用心,可百姓们却追随在我身后。
    朕也不得已于民,今则民之放也!
    我不得已同人民联系,现在又被人民仿效。
    愿闻一言。”
    想听听您的见解。”
    鸿蒙曰:“
    鸿蒙说:“
    乱天之经,逆物之情,玄天弗成,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,灾及草木,祸及止虫。
    扰乱了自然的常规,违背了事物的本性,自然的原貌被破坏了,野兽离散,鸟儿夜啼,草木遭灾,虫子遭难。
    意!
    噫!
    治人之过也。”
    这是治理人民的罪过啊!”
    云将曰:“
    云将说:“
    然则吾奈何?”
    但是我该怎么办?”
    鸿蒙曰:“
    鸿蒙说:“
    意!
    噫!
    毒哉!
    你中毒太深了。
    僊僊乎归矣!”
    快点就这样回去吧!”
    云将曰:“
    云将说:“
    吾遇天难,愿闻一言。”
    我遇到你很不容易,想听听您的见解。”
    鸿蒙曰:“
    鸿蒙说;
    意!
    “噫!
    心养!
    你去养心吧!
    汝徒处无为,而物自化。
    你只要顺应自然无所作为,万物就会自生自灭。
    堕尔形体,吐尔聪明,伦与物忘,大同乎涬溟。
    毁掉你的形体,堵塞你的听觉视觉,常规和万物一起被忘记,与自然之气相融通,解除你的心虑。
    解心释神,莫然无魂。
    释放你的精神,无所用心而内心混沌。
    万物云云,各复其根,各复其根而不知。
    万物纷纭复杂,各自返归它的根本,各自返回根本而不带智巧。
    浑浑沌沌,终身不离。
    混混沌沌保持真性,终身不相违背。
    若彼知之,乃是离之。
    假如使用智巧,就会违背本真。
    无问其名,无窥其情,物固自生。”
    不要询问它的名称,不要窥究它的实情,万物本来是会自然生长。”
    云将曰:“
    云将说:“
    天降朕以德,示朕以默。
    你把道理传授给了我,告诉我要持守虚静。
    躬身求之,乃今得也。”
    亲自去追求,今天才得到这个道理。”
    再拜稽首,起辞而行。
    再次叩头行礼,起身告辞而去。
      世俗之人,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。
      世俗的人,都喜欢别人与自己相同,不喜欢别人与自己不同。
    同于己而欲之,异于己而不欲者,以出乎众为心也。
    希望别人跟自己相同,不希望别人跟自己不一样的人,总是把出人头地当作自己主要的内心追求。
    夫以出乎众为心者,曷常出乎众哉?
    那些一心只想出人头地的人,何尝又能够真正超出众人呢!
    因众以宁所闻,不如众技众矣。
    随顺众人之意当然能够得到安宁,可是个人的所闻总不如众人的技艺多才智高。
    而欲为人之国者,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。
    希图治理邦国的人,必定是贪取夏商周三代帝王之利而又看不到这样做的后患的人。
    此以人之国侥幸也。
    这样做是凭借统治国家的权力贪求个人的侥幸。
    几何侥幸而不丧人之国乎?
    而贪求个人的侥幸而不至于丧失国家统治权力的又有多少呢!
    其存人之国也,无万分之一;
    他们中能够保存国家的,不到万分之一。
    而丧人之国也,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!
    而丧失国家的,自身一无所成而且还会留下许多祸患。
    悲夫,有土者之不知也!
    可悲呀,拥有土地的统治者是何等的不聪明!
    夫有土者,有大物也。
    拥有土地的国君,必然拥有众多的物品。
    有大物者,不可以物。
    拥有众多的物品却不可以受外物所役使。
    物而不物,故能物物。
    使用外物而不为外物所役使,所以能够主宰天下万物。
    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,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!
    明白了拥有外物又能主宰外物的人本身就不是物,岂只是治理天下百姓而已啊!
    出入六合,游乎九州,独往独来,是谓独有。
    这样的人已经能往来于天地四方,游乐于整个世界,独自无拘无束地去,又自由自在地来,这样的人就叫做拥有万物而又超脱于万物。
    独有之人,是之谓至贵。
    拥有万物而又超脱于万物的人,这就称得上是至高无上的贵人。
      大人之教,若形之于影,声之于响,有问而应之,尽其所怀,为天下配。
      至贵之人的教诲,就好像形躯对于身影,传声对于回响,有提问就有应答,竭尽自己所能,为天下人的提问作出应答。
    处乎无响。
    处心于没有声响的境界。
    行乎无方。
    活动在变化不定的地方。
    挈汝适复之,挠挠以游无端,出入无旁,与日无始。
    引领着人们往返于纷扰的世界,从而遨游在无始无终的浩渺之境,或出或进都无须依傍,像跟随太阳那样周而复始地没有尽头;
    颂论形躯,合乎大同。
    容颜谈吐和身形躯体均和众人一样,大家都是一样也就无所谓自身。
    大同而无己。
    无所谓自身。
    无己,恶乎得有有。
    哪里用得着据有各种物象!
    睹有者,昔之君子;
    看到了自身和各种物象的存在,这是过去的君子;
    睹无者,天地之友。
    看不到自身的各种物象的存在,这就跟永恒的天地结成了朋友。
      贱而不可不任者,物也;
      低贱然而不可不听任的,是万物;
    卑而不可不因者,民也;
    卑微然而不可不随顺的,是百姓;
    匿而不可不为者,事也;
    不显眼然而不可不去做的,是事情;
    粗而不可不陈者,法也;
    不周全然而不可不陈述的,是可供效法的言论;
    远而不可不居者,义也;
    距离遥远但又不可不恪守的,是道义;
    亲而不可不广者,仁也;
    亲近然而不可不扩展的,是仁爱;
    节而不可不积者,礼也;
    细末的小节不可不累积的,是礼仪;
    中而不可不高者,德也;
    顺依其性然而不可不尊崇的,是德;
    一而不可不易者,道也;
    本于一气然而不可不变化的,是道;
    神而不可不为者,天也。
    神妙莫测然而不可不顺应的,是自然。
    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,成于德而不累,出于道而不谋,会于仁而不恃,薄于义而不积,应于礼而不讳,接于事而不辞,齐于法而不乱,恃于民而不轻,因于物而不去。
    所以圣人观察自然的神妙却不去帮助,成就了无暇的修养却不受拘束,行动出于道却不是事先有所考虑,符合仁的要求却并不有所依赖,接近了道义却不积不留,应合礼仪却不回避,接触琐事却不推迟,同于法度而不肆行妄为,依靠百姓而不随意役使,遵循事物变化的规律而不轻率离弃。
    物者莫足为也,而不可不为。
    万事万物均不可强为,但又不可不为。
    不明于天者,不纯于德;
    不明白自然的演变和规律,也就不会具备纯正的修养;
    不通于道者,无自而可;
    不通晓道的人,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办成。
    不明于道者,悲夫!
    不通晓道的人,可悲啊!
    何谓道?
    什么叫做道?
    有天道,有人道。
    有天道,有人道。
    无为而尊者,天道也;
    无所事事无所作为却处于崇高地位的,这就是天道。
    有为而累者,人道也。
    事必躬亲有所作为而积劳累苦的,这就是人道。
    主者,天道也;
    君王就是天道。
    臣者,人道也。
    臣下就是人道。
    天道之与人道也,相去远矣,不可不察也。
    天道跟人道比较,相差实在太远,不能不细加体察。
      
     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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